三国时，吴国有个叫赵姬的女人，闺女出嫁前，她说：“到了婆家，你可千万不要做好事哟。”闺女不解，问母亲：“您不让我做好事，那我可以做坏事吗？”母亲立刻正色道：“好事都不能做，更何况是坏事！” 有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，有人可能一下还看不明白，文末我会说明一下。
开源是侵略？最近，网上有篇非议开源的文章1，我看居然还有人转。真是哭笑不得。 本来大多数人就不了解开源，看了这个清华副教授的言论，估计有人就还真的相信开源在“侵略”中国科技了，所以有必要写下本文予以批驳。 这篇文章的名字是：警惕国外开源软件的隐形”科技侵略”。（以下简称“文章”） 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原文(<-点击即可)。 文章是记者冯丽妃对清华副教授刘利的采访，刘利介绍了自己团队自主开发的c-coupler软件（一种耦合器，用于地球系统模式的模拟计算），同时对开源软件表示了非议，认为开源软件对我国造成了“科技侵略”。文章中存在大量逻辑混乱和对开源的认知不清，不知刘利是否对最终稿做了审核？文章是否真实反映了刘利的本意？本文的批驳建立在以上两个问题的回答均为“是”的前提上。 （如果文章中的观点并非刘利本意，那大约就是记者冯丽妃的问题了。） 文章的标题表明了整个立场，开源是朋友还是敌人？ 在我看来，开源突破了国外对我国的技术封锁，无偿、无私将先进的计算机软件技术直接输入我国，是全球程序员的最大善举，并直接导致我国软件水平和国外水平差距不大（至少是应用水平差距不大，从BAT等互联网公司的崛起可以看出），比如操作系统技术、编译器技术、数据库技术、webserver技术、浏览器技术等等，都可以直接从Linux、gcc、mysql、apache、firefox等开源软件中学到，更不要说近些年的大数据技术、分布式技术、云计算技术、人工智能技术了，只要你想学，没有学不到的，开源简直就是在手把手教你。 而文章中，刘利是这么认为的：“我国对国外开源基础软件的依赖，使一些国家可随时通过隐藏最新技术或版权，限制甚至阻碍我国科技发展。” 这句话很成问题。 1、我国对国外开源基础软件产生依赖了吗？完全没有，而且是相反。我们可以说，有些单位对Oracle、Windows、微软Office这些商业软件产生了依赖，而且完全无法自主，因为其代码和技术都不在我们手中。但如果你用Linux、Apache、Mysql这些，源码都在你手里，你想怎么改可以怎么改啊，你甚至完全可以改出一个自主的国产操作系统、国产数据库，怎么会有依赖？ 开源不是让我们产生了依赖，而是让我们摆脱了依赖，若干年前，阿里轰轰烈烈的“去IOE”，就是通过开源软件，摆脱了对IBM、Oracle、EMC的依赖。
2、刘利说开源“使一些国家可以通过隐藏最新技术或版权，限制甚至阻碍我国科技发展”，这似乎是该文的文眼，但同时也是最没有逻辑的地方，一个国家对你隐藏技术，那就直接出口管制好了，比如美国的EAR，直接限制某些产品不许出口某些实体。但开源却明目张胆地把最新的、最完整的技术，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，即代码，一字不差地给了我国任何一个实体使用和学习，却被说是对我国隐藏技术？说是限制和阻碍我国科技发展？完全说反了吧。 拿最著名的开源软件Linux来说，Linus在1991年，他还是一个大二学生，他利用暑假写下Linux，他的目标是侵略我国科技？抑或是到了美国之后，被美国政府策反，暗地里通过Linux进行侵略？ 非也，不了解开源的人，建议先看几本书（后面我会列几本书），了解一下开源的初心和使命。 从最善意的角度揣测，刘利说的是国外耦合器软件有此类行为？即便如此，那也应该如实描述，而不应给整个开源扣这帽子。开源的世界有多大你知道吗？ 刘利还说，“长期使用国外免费开源基础软件，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我国自主研发的积极性和创新能力，加大了我国在相关领域的差距，这无异于助涨了对我国的‘科技侵略’！” 我想了想，这话的逻辑，从最说得通的角度理解，也只能是：“你老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，时间长了就没有自理能力了！” 就好比你总是吃外卖（而且这外卖还是国外的、免费的，还是把烹调菜谱全盘奉上的），老不自己做饭，然后就有人跳出来，义正严辞地说：“（免费的、送菜谱的、国外的）外卖就是在对你进行侵略，目的就是让你永远也学不会做饭！” 我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。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“升米恩，斗米仇”吧。
看来给人好处也是有讲究的，给少了他感激你，给多了反而招致怨恨。 我们再看看文章里的其他言论： 刘利表示，“国外很多技术的开源发布存在延迟性，使得我国技术引进或升级只能滞后。” 这句话也很成问题。 第一、“国外很多技术”的开源发布真的存在延迟性吗？很多技术指的是哪些技术？ 我喜欢拿Linux说事，因为Linux是全球最大的最基础的开源软件，Linux的“发布延迟性”数据是这样的：Linux每天新增1万行代码，删除5000行代码，修改1800行代码，Linux每一小时就会发生8次变化2，请问你觉得这个“国外技术“有延迟吗？ 刘利所说的国外开源包含Linux吗？还是主要在指国外耦合器？似乎耦合器技术都喜欢发布延迟？刘利的c-coupler在github上也已经10个月没有更新了，是觉得研究可以告一段落了，还是在有意延迟发布，免得国外学了去？ 第二，延迟发布“使得我国技术引进或升级只能滞后”，这句话是暗含“我们什么都不会做，只能等人家的开源发布”？，这个逻辑是不存在的，别人即便延迟发布，我们真的就只能等？事实上并非如此，耦合器领域可以自主研发，别的领域就只能干等？照这么说，华为就只能等国外开源的网络交换软件发布出来后，才能升级自己的网络交换机？ 看到这里，我认为刘利应该是不懂开源的（如果文章表达了他的真实意思），他接触的开源大约仅限于国外那几个耦合器。刘利带领团队开发自主知识产权的耦合器软件，本身值得肯定，但完全没有必要狠咬一口开源。开源是全球程序员无私贡献自己的代码，不应在自己尚不了解开源的情况下，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全盘否定式的定性，这有失科研工作者所必需的严谨性。* 另外比较荒谬的是，文章把开源硬是分成了“国外开源”和“国内开源”，话里话外攻击的都是“国外开源”，言下之意，国内开源并没有问题，害人的都是国外开源，试问国外开源和国内开源的本质区别是什么？是国外源码放在github上，还是国内源码放在github上？（c-coupler也放在github上3。）是国外源码没有国内程序员参与，还是国内源码没有国外程序员参与？是国外开源背后有“一些国家”在暗暗支持侵略？故意做出优秀的代码诱惑国人使用并产生依赖？还是国内开源才真正体现了大公无私的开放和共享精神？ 刘利团队做出的国产耦合器c-coupler，即便在代码上是从头写起的，难道就没有借鉴其他开源耦合器的思路？刘利说：“可以通过开源软件学习别人的经验，但是不能靠‘拿来主义’”，看样子大约是借鉴了。但借鉴之后，再踩上一脚，从道义上讲似乎不妥。 我去github看了看c-coupler，发现其中的XML解析器部分，是一字不改直接“拿来”的，该解析器是是Lee Thomason写的tinyxml，其源码放在sourceforge4。对于这点，c-coupler团队倒也明白无误地写在了COPYRIGHT文件中（这点值得赞可）。虽然XML解析器不是耦合器的核心部分，但按照其一贯逻辑，是不是也应该从头写一遍，让自主研制来的更纯粹一些更好？ 显然，刘利团队认为，该“拿来”的还是要直接“拿来”。需要自主的时候再自主。 文章后半部分大篇幅抱怨中国要付大量的专利费给国外，这部分其实和开源没有关系，但却容易让不明就里的读者误认为“国外开源”收了我们不少专利费。开源软件是免费的，不仅不收许可费，也不会收专利费。拿最典型的Apache开源许可证来说，其中第3款明确规定专利许可是免费的，而且设计了反制的条款，以防有人试图控诉开源侵犯专利。具体可以看一下我写的步进式解读Apache许可证。 我估计刘利说收专利的是“国外商业公司”而非“国外开源”，但是文不对题，文章题目是警惕开源的科技侵略，却把对专利的控诉写在这里，很容易误导读者。 总的来说，刘利的本意如果不是如此，那就不应该这样写。 刘利如果是想对国外的耦合器表示非议，那就大可不必对整个开源表示非议。 开源科普Q&A既然我发文的目的是给开源正名，那就干脆趁机科普一下。 Q：什么是开源软件？ A：开源软件就是把源代码公开了的软件，现在，通常大家都喜欢把源码放在github.com这个网站上，因为它比较易用而且影响力也比较大。国内也有类似的平台，比如码云：gitee.com，对国外网站有戒心的可以放在这里。 Q：他们为什么要开源，辛辛苦苦写的，就这么发布出来？ A：比较大方吧，觉得代码这东西，共享出来更有价值，自己藏着掖着没有什么意思，原本也没准备拿这个赚钱，就是大家一起做个好玩的东西嘛！（不过，现在很多人玩开源，是有背后的打算的，这里不细说了。） Q：开源真的不要钱吗？ A：开源软件一般都会有个许可证，要看这个许可证是怎么写的，绝大多数开源软件，都是用的是MIT、APACHE、GPL、BSD这些许可证，这些许可证都允许免费的使用、复制、修改和再发布，而且绝不会收许可费、专利费等等。你直接从网站上下载代码用就可以了，只不过有些许可证要求你修改后的内容，如果再发布，需要标注原有的版权信息，需要标注修改了什么，需要把你修改和增加的部分也开源（GPL）。所以一定要注意看开源软件的许可证。只有极少的开源软件有商业性的许可，或者是双许可之类的，这种要格外注意一些，不要违反了人家的要求。 Q：开源可以大家一起玩？ A：软件开源出来就是让大家一起玩的，如果一个程序员发现这个软件里的bug，可以提交修复补丁，如果看到这个软件有需要完善的地方，可以提交自己的完善代码。在开源代码平台上，这种合作是很容易做到的，你用一用就知道。 原创作者也总是欢迎大家提需求提bug提补丁的，虽然他可能没有精力、兴趣照顾到每个人的需求。 Q：开源会不会对我们造成技术上的隐藏、封锁或障碍？ A：当然不会，软件的所有秘密都在代码里，拿到代码，好好研习，你就能学到所有的技术秘密，除非你笨，或者懒，或者没有时间，或者没有耐心，或者觉得没有必要。 Q：开源会不会绑架我们？ A：你的意思是说，怕我们依赖上他，不好换？你要有能力，你想换谁换谁，那么多竞品你随便选。你要没有能力，你用什么软件你都不好换。你如果用商业软件，不仅不好换，还得一直交钱，他们会每年催着你续维保费，你不续他就不给你提供服务了。 Q：开源没有原厂、没有服务怎么办？ A：你如果本身就是BAT这样的大厂，你好好研究研究代码，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？还需要买什么服务啊，你高薪养的那些程序员不就是干这事的吗。 你要是一般单位尤其是非IT单位，你当然是没有高水平程序员的，你要么不用开源（这好像不太容易，开源似乎已经无处不在了，好麻烦），要么买个第三方服务吧，这种公司也不是没有。更何况，很多开源软件都有企业版的，比如Linux有redhat，mysql有oracle，nginx有F5，你要财大气粗，可以找这种“原厂”。 Q：开源软件的bug会不会比较多，有了bug找谁给我打补丁？ A：软件规模只要够大，不管是否开源，都会有很多bug。谁的bug更多，似乎各执一词，本文无意在此讨论，低质量的软件总是bug多一些，不管是开源的还是商业的。如果都有bug，我也是更喜欢用开源的，因为有了bug我可以修复他，谁让我是技艺超群的程序员呢。如果是商业软件，我就抓瞎了，我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厂商来打补丁。 一般来说，如果是严重的漏洞，开源社区都会第一时间打上补丁。下载来打上就是了。 如果你连补丁都不会打，或者连从哪下载都不知道，还是请一家公司来做吧。有钱的单位都会花钱找一家厂商来“拖底”的。 不要以为你用商业软件就会有什么保障，出了事，厂商无非是尽力帮你解决，你的锅还得你自己背，你的损失还是你自己承担，商业软件也是早早在许可条款里写明了免责声明的，你打到法院也没有用。 对了，再顺便科普一下，所有的安全漏洞都是一种bug，除非是刻意的后门。 Q：开源软件里面会不会有后门？ A：注意：一定要从正规的渠道获取软件，不管是开源的还是不开源的。 开源的官方版本，一般来说肯定不会有后门的（原作者肯定不敢装，装了就是明目张胆自毁名声），如果有，早被眼尖的程序员发现了。尤其是那些关注度比较高的开源软件。 但不管什么软件，如果来路不正，都有可能被人恶意装上后门。 很显然，闭源软件的后门比开源软件中的后门更难发现，因为源码让后门无处遁形。（所以windows源码会提供给中国官方相关部门，但仅供小范围观看，不许拍照，不许复制，目的就是让中国政府相信windows源码中没有后门。） 你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些商业软件中的后门，不仅是犯罪分子会装，原厂商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，也会装。这种案例屡见不鲜。 Q：我没花钱就用了开源软件，会不会有许可方面的风险，会不会有人告我侵犯了他的知识产权？ A：很好，这说明你有知识产权意识。你如果是个单位，最好要求某个部门专门处理这些事，这个部门要干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好好看看你们单位都用了什么开源软件，获取的来源是否可靠，这些软件都用了什么许可证，自己有没有违反许可证。 Q：美国会不会对我们禁运开源？ A：美国做不到，他们没有这个能力，因为他没法封禁github这个网站，因为github没有违法，发布代码是美国公民的法定基本权利（言论自由5）。美国关于软件出口的法规是EAR，但EAR管不到开源代码，看完下面这段你就知道了。美国总统也没有能力下令给Linus说“你把Linux给我闭源了，不准开源！”，因为Linus根本不鸟他，美国的任何执法机构也无权强令Linus做什么他法定权限允许做的事，如果真发生这种事，美国人会闹得沸反盈天，总统估计也干不成了。 下面是关于EAR（美国出口管理条例）的专家解读6：
耐心不好的同学估计是不愿意读上面这段法律解释的， 总结一下，就是：只要你开源，你就不受美国出口管制条例限制，可以随意让全地球人使用。 Q：前段时间听说HashiCorp不让中国用它的软件了？ A：你仔细看看，不让用的是企业版（商业版），而不是社区版（开源版）。 企业版不是开源软件，人家不让用就不用了呗。社区版是开源的，随便用～ Q：开源的核心思想是什么？ A：开放、共享、合作、自治。可以看看我写的这篇文章：开源的7大理念 Q：我想了解开源，能推荐几本书吗？ A：推荐三本：《天才莱纳斯：Linux传奇》、《大教堂与集市》、《若为自由故——自由软件之父理查德·斯托曼传》 看完你就知道，开源在本质上是什么东西。 开源的好事赵姬给女儿说“好事都不能做，更何况是坏事！” 这话乍一看难以理解，稍一琢磨便知道这位母亲的苦心： 你做好事，他们都说你不好，哪里还敢做坏事啊！ 不过，开源是要吞噬整个世界的，这比侵略要可怕多了。 -END- 推荐阅读： 开源的7大理念 从契约精神谈MIT协议 大教堂与集市 注：题头图片来自影片《理查德·朱维尔的哀歌》 参考引用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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